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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中国社会最黑暗的年代。帝国主义入侵，国民党反动派横行，地方丑恶势力为非作歹，弄得暗无天日，民不聊生。这时，我正是15岁的青年，已经基本懂事了，耳闻目睹社会腐败，日本鬼子入侵家乡的罪行，脑子里的印象很深很深，六十年了，每当想起来，心里总苦苦的。
日本鬼子进村无恶不作 我的家乡是板桥镇合塘村张公塘湾，全湾现设四个村民小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共有30户村民，男女老少约有130——140 人。在1944年中元节之际，即阴历7月13日清晨，正当村民习惯地为祭祀祖先而准备饭菜之时，丫田大垌的东岭和洲上(在朱田通往板桥的大路旁)两湾的村民传来消息说:昨晚由朱田去板桥的大路，过了一晚上的兵，天亮前才过完。天亮不久，兵又来了，尽是高头大马、枪、炮齐全往板桥方向开去。人们议论纷纷，说是中央军还是鬼子兵不得而知。忽然去板桥方向的西冲山中，传来几声枪声。这时，正在前行的兵马，就地分散到各湾村扎营。东岭洲上两湾扎满后，一部分到我湾里来了。
我湾里的父老贺铁珊，是旧社会有名的讼棍，平时帮人家打官司，写状纸。他见识多，首先出面迎接。称来兵为“父爷”，并邀他们进屋喝茶，那兵到了他家，说话听不懂，其中一个兵从他家墙壁上取下晚上用火光照鱼的啄子，往他头上就是一啄，即时血流到脸面。人们见铁珊被啄伤，才知道是鬼子来了，都纷纷逃出家门，往屋后山中躲避。等了一段时间，大胆一点的几个村民，溜到屋后边观察，只听见到处都是打砸声，几户家中浓烟滚滚，到处鸡飞猪叫，便心急如焚，把情况告诉大家。几个小伙子溜进湾里看了一下，又到山里来通报，说来的兵一部分人已取门板摊了床，准备睡觉，一部分人在各家各户搜东西，一部分人在打砸家俱烧火做饭。宋敏和铁珊家(富人家)大红的书柜、储柜都被砸烂用做柴烧。杀的鸡摆满了厅屋。人们听了后，无不咬牙切齿，有哭有骂的，但不敢大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愤怒地冲进湾村，结果去了未见回来。人们只得躲在山里。
中午过后，未见特殊动作，几个成年人悄悄地溜进湾里，也被鬼子抓住关了起来。一个不醒事的壮年妇女，跟着溜进湾想到家中看看，她刚进房，一个胡子兵跟进来了，强奸了她，她不敢出门，就爬到楼上，把楼梯拖上去，以为这样安全了，谁知另一个打赤膊的鬼子，从另一家搬来楼梯爬上楼来，又强奸了她。
下午，天突然变了，乌云密布，雨下个不停，躲在山里的人，个个好像 “落汤鸡”。傍晚时，扎营的鬼子出发了，把被抓的几个村民都安排当夫子，挑东西。几个小伙子帮他们拿点轻东西，因为鬼子注重了壮年，对小伙子看管得较松，结果小伙子们都溜了出来。几个壮年挑夫不得不跟着鬼子同行。这天晚上，大雨转毛雨，下个不停，天是漆黑一团，可行军路上不准有火光。挑夫中，有一个叫贺宗伯的，生在书香门第，从未挑过担子、打过赤脚，这天夜里，天黑路滑，又加几十斤担子，他哪挑得起、走得动，几次要求减轻担子，挨了几次的打。走到湖塘东冲何家时，实在挑不起了，想放下休息一下，押解他的鬼子不准，叫他跟上队伍。他说:“我挑不动了，死也不走了。”那个鬼子把他一脚踢倒在田塍下，“砰”的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那几个壮年夫子苦力出身，几十斤的担子不在话下，被鬼子看管很严，无法脱身，只得边走边设法逃跑。日军向广西方向走，一天到了道县一个叫寿福闹子的地方，当晚扎营在这个闹子上，鬼子把他们关在一个商店的货房里。鬼子蠢猪们堵在门口睡，以为这些夫子出不了，走不掉。殊不知货房的窗口是几块木板关起的，鬼子睡着了后，他们几个轻轻地取下窗门板，一个一个地溜了出来，离开小闹子，连夜抹黑逃跑。经过几天的乞讨，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乡。
再说鬼子从湾里走出后，人们纷纷回到家里，见多数门板被取下了，家具越是好的越被打砸了；牲猪被宰杀了好几头，只割去四条脚腿，剩下的摆在地上；鸡是剥皮的，鸡头鸡爪丢在地上；家家的坛坛罐罐，有的被打破，有的拉有大便和小便；石灰坛子(装食物的坛子)内的东西，多被拿走了。桌面上、地面上、沟凼里处处有饭菜残渣。人们大骂:“咯伙兽牲，要遭天打五雷轰。”
国军同样压榨人民 日本鬼子侵占常宁后，只不过是占领县城，其一切供养，是靠乡村各级组织的维持会，向农民派粮派菜派柴草来维持生命。国民党县政府虽然败走了，但在乡村仍保持一定的中央军，这些中央军的生活，即由各级乡保甲长负责，从各户派粮派菜派柴草供应他们，若不按时供应，立即就会有中央军来催交。因此，农民既要负担鬼子的摊派，又要负担国民党中央军的所需，真是如牛负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1944年秋收后，鬼子和国民党军都催收上缴，鬼子与中央军发生过的一次冲突。起初是鬼子派出部队来我们南乡。人们最怕鬼子进村，我湾里的男女老少全部往南逃奔，大伙进入了东田乡的丫田李家躲避。丫田李家地处丫田、车田与板桥交界的横角岭下一条小冲里(现在的丫田水库区内)，全湾住着20多户人家，逃去的有几百，湾里安排不下就往山中躲藏。我们刚到不久，后面来人急报，说鬼子快到这里来了。消息一来，大家即往横角岭上奔走。我们刚爬到半山腰时，前面的人返回了，说山上的道路已布满了兵。杂乱的人群立即就钻进树林和乱石缝中躲藏。我和我父亲躲进一个乱石缝中，两旁有个高高的石灰岩石立着，只听见山上山下响起了枪声，子弹从头顶掠过，射在石头上的弹头开了花，打得石灰渣四溅，射在斜坡上的子弹嗤嗤地钻入土石中，有的子弹贴着茅草梭过。情形相当惊人。枪声响了几分钟之后，逐渐冷了下来，不久停止了。前面的人报信说，军队不见了。我们几百老百姓，才慢慢走了出来，幸好无一受伤，当天下午陆续回到家里。
从此，青壮的男人夜晚多半不在家里过夜，我湾里的人多半露宿在卢家洲上草堆里躲藏。妇女们多半是蓬头散发，用煤炭或灶口上的炭墨抹黑脸，经常成群聚集在一起，以免遭不测。我的记忆中，有一个晚 上，我与湾里的壮年男人们到丫田大垌中的卢家洲台子上过夜，这个台子比两边的垅田略高，属旱田种早稻，收割较早，两旁的垅田种迟稻收割迟，于是秋收时，这里成了堆放稻草的场地。我湾与卢家湾斜对面，晚上两湾的人多在草堆里露宿，因为这里视野宽广，两边来人都可以看得到，每晚的人都比较多。不料这天晚上，卢家湾的狗叫个不停，大人们要我们年轻人去看动静。我慢慢地摸到卢家湾前面不远的田塍观望，发现蒙蒙糊糊一个人影，头戴啄帽，身背长枪，慢步往台子上走来。我急忙跑向草堆，轻声说:“来了。”这一声不要紧，弄得大伙立即往湾里方向奔跑，有的急了，脚尚未动，头先往前，跌了大跤；有的顾不得走田塍，逢田过田逢水过水，拼命的逃。我是走在田滕上的，见一大汉往水田里奔走，我喊了一声:“哪一个”？那大汉以为是鬼子在追他，更加拼命地往前面奔跑，沿垅中一条水港子直下。我跟在他后面跑，不知怎的，他在丈多宽的水港子这边，竟然一跃过到那边去了，使我莫名其妙。往常，谁也不敢跳，也跳不过这条港子，这次他怎么跳过去了？次日，人们谈昨晚之事，才得知，跳水港子者，他是我同学的叔父贺宗佳，喊他的不是鬼子而是我，卢家来的那个戴啄帽子的人是卢四一，他用澡帕裹头防露水，肩扛一条卷筒的草蓆，也是来洲上躲夜的。原来是一场大误会，在此以后竟被传成一大奇闻，一个故事。
至于驻扎在南乡的国民党中央军，是37军的一个师，师长姓毛，人们叫他毛师长。别看这支部队打日本鬼子无能，可到老百姓家催粮催菜却威如虎狼，他们一来由保里派人带到湾里，一进村，见鸡就抓，还要好菜好饭招待，没有东西不肯走。最后走时，不少士兵的枪杆上都要挂上几只鸡而去。
地方恶势力为匪作歹 地方恶势力乘乱而起打家劫舍渔肉乡民。在鬼子侵占常宁期间，老百姓除了要受鬼子和中央军的压粮外，地方上的一些流氓、地痞、土豪、劣绅等丑恶势力乘乱而起，他们组织黑社会组织“川子会”，打家劫舍、渔肉乡民。他们大肆宣扬，社会一切成年人，只要参加“川子会”，交纳一定的会费，就可以保证全家人生命财产的安全和上市的便利。一时间，“川子会”中什么“青帮”、“红帮”组织，到处涌现。他们处处“开山立堂”，发展会员，扩充势力。这两个组织为了争地盘，扩大势力，各显本能大肆拉人马、树山头，各霸为王，相互对立。山头一立，就到处打家劫舍，乱抢财物。他们在抢劫财物时，先用一套黑话，把东西拿走。如果你能用黑话对答，证明你是帮会人，所抢的东西可以归还给你，若答不出，就会把你所有的东西抢光，甚至还要打人、剥衣。在山头和山头之间，他们为扩展地盘，壮大实力，各霸为王，甚至动刀动枪发生战争，搞得社会不得安宁。如红帮的土匪头子王国民与青帮的蒋伏生就经常发生枪战，他们之间抓到对方的人，有的遭到毒打，有的甚至活活打死，更可恶的是城关镇的南市村，有个叫欧阳庚的红帮头子，他可以把抓去的人活活埋掉。
总之，在鬼子侵略期间，乡村中是无政府状态。这时有国民党，但无政府；有中央军，但无抗击能力，让鬼子兵、维持会作恶，青红帮会胡作非为，人民群众没有安全感，生产受到破坏，一切环境遭到污染，结果造成1945年瘟疫大流行，虐疾频生，光是我湾里死去的人就有十多个，大部分患虐疾伤寒而亡。直到现在，人们一提起那段历史，都不堪回首，不寒而粟。 （作者：贺礼慈，1929年生，本市丫田人。市人大常务委员会副主任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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