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龙女
水塘，石榴树，禾坪，门口两个大石头墩子。错不了，就是这，燕子伸出双手，再一次轻轻推开那两扇记忆的闸门……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母亲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天老爷，今晚可别刮风啊，别下雨啊，不然这大半夜的孩子们去哪啊?！”燕子蜷缩在被窝里，想起小朋友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经常说的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心里莫名地恐惧烦躁起来。这栋年代久远的土坯房子似乎已经经不起岁月的摧残了。父亲教书那一点可怜的工资，能够着燕子和大哥二哥的学费已经是烧了高香了。所以，老房子就一直靠着修修补补苟延残喘。本来今天那个检漏师傅说好要过来修理屋顶的，可偏偏临时有事，要明天才来。闪电越来越激烈，雷鸣如同恶魔一般嘶吼着。唉！看来今夜是在劫难逃了。
老天终究是没有理会母亲的一片虔诚。雨，一滴，两滴，无数滴……终于，不留余地的从天空中倒了下来。雨水很快穿透满是裂缝的屋顶，一股冰凉随即在燕子的额头蔓延开来。“妈，妈，我的床上漏水了……”燕子慌慌张张地叫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快去拿盆接着，别把被子也打湿了，快呀。”母亲歇斯底里的呐喊声，想要冲破这密实的雨林，期望得到老天的怜悯，能够即刻停止这场肆虐。没有人闲着，大家都投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中。家里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派上了用场。雨水撞击着它们，吧嗒吧嗒，声声入耳，此起彼伏，就如同这几颗在黑夜飘摇不定的心。风一点也不示弱，从窗户，从墙壁，从所有空隙中拼命挤进来，这个夜晚，风和雨见证了这一家子的狼狈。摸着湿漉漉的被子，燕子知道，今夜无眠。风终于停了，雨也歇了，父亲母亲把燕子和大哥二哥全部叫到灶屋里，这是家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就着微弱的烛光，一家人围坐火炉边，几双手紧挨着，没有谁出声，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伸手拢了拢燕子的头发，欲言又止。燕子抬眼望着母亲，依稀看到那眼中有泪光，有希望，还有坚忍。燕子想，如果未来某一天，有一个扎实安稳的家，让一家人围着火炉而坐，无风亦无雨，该多好。
1991年，初中毕业的大哥自告奋勇，说要在老房子旁边打下一座地基，等到有条件了，盖个红砖房。燕子心里那个乐呀，看着大哥一锄锄挖下去，那翻起的何止是泥巴，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梦想照进现实的距离，它正一点一点在靠近这个家。大哥自力更生，历时一年，地基才平整妥当。可惜还来不及在新打的地基上盖新房，就出了一些波折。那时的农村，村组之间经常为占山抢地争执不下，甚至大打出手。因为势单力薄，父亲和两个堂叔在一次争斗中负伤了。事情惊动了当地派出所，也惊动了远在常宁县城的宗族。在屡次调解无果的情况下，为了避免矛盾更加恶化，燕子一家接受了县城宗族的邀请，举家搬迁到了常宁县城，临时借住宗亲的旧房子，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还是土坯房，一样的年代久远，一样的让人提心吊胆。不同的是，燕子在乡下教书的父亲要等到礼拜天才能回一次家，远赴他乡务工的大哥，得过年才能回家见上面。火炉旁因为少了父亲和大哥，燕子觉得连温暖都打了折扣。住到县城，感觉到新的孤单。欣慰的是，没多久，父亲的工资涨了，大哥也给这个家增加了收入，母亲也进了一家砖厂搬砖。经济条件的改善，让燕子和二哥上学的压力骤减。三年后，家里终于攒够了买地皮的钱，父母迫不及待地请人打好了地基。看着那像模像样的地梁，红砖房似乎触手可及，燕子笑了。日子在憧憬中一天天过去。遥远的他乡突然传来一个让全家都陷入绝望的消息，大哥生病了！是异乡水土不服，抑或是工作繁重压垮了他本不强壮的身体。父亲和堂叔一起去广州接回了瘦得皮包骨的大哥，立马让他在县城人民医院住院治疗。那段时间，家里没有人再提过关于红砖房的只言片语，母亲眼里含着深深的忧伤，父亲也总是默不作声。燕子看着病床上的大哥，心里祈祷着：大哥，你快点好起来吧，有没有红砖房一点也不重要，只要大哥没事就好。经过医院大半年的治疗和母亲精心的照料，大哥吉人天相，终于换来了财去人安。一番折腾下来，除了那定格在马路边的地梁，家里所剩无几，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休养一年后，大哥自行在县城拜师学艺，成了一名出色的防盗门窗手工制作者，二哥也成了一名刮胶工人。燕子感觉，这个家的梦想，再次启航了。
2000年底，梦里的红砖房终于建成了，虽然只有一层，没有粉刷。那裸露的一个个红砖，仿佛还透着一股窑渣味，可燕子觉得这味闻来让人如此安心。全家围着火炉而坐，几双手紧挨着，谈工作，谈学习，也谈大哥的婚事。燕子靠在墙上，心里竟期盼着再来一场暴风雨。“妈，妈，你咋哭了？”燕子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睁开眼一看，儿子正轻轻用纸巾帮自己拭去眼泪。“妈，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又回到了那个你提及千百遍的土坯房了吧，咱不怕了噢，你看，咱现在住的高楼大厦，再也不怕狂风暴雨了。”儿子紧紧握住燕子的手，眼里满是心疼。是啊，时过境迁，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那梦中的红砖房都早已不复存在了。唯有那水塘，石榴树，禾坪，门口的两个大石头墩子，是燕子此生永远走不出的梦。
来源：常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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