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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中良是一位聋哑人,14岁时被人拐卖。25年后,终于和亲人团聚。经历过工作的种种失败后,他开始“自救”。
俞中良是一位聋哑人,14岁时被人拐卖。耳不能听,口不能说的他,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后,扒运煤火车,在多个省市流浪寻家。每到一地,他都会先到车站,看看是不是记忆中被拐的地方。25年后,俞中良来到杭州寻亲,通过DNA比对,终于和亲人团聚。在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俞中良工作受挫,曾想再去流浪,但最终还是为了家人留了下来。视频 | 浪子乡“愁”:聋哑儿被拐25年 踏上回家路(时长:04:47)
3月19日,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新丰镇杨庄村比春节还热闹。11时30分,一辆车驶进村口,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俞羊弟抹着眼泪,和两个女儿往前奔跑,二女儿俞玉中已经泣不成声。
39岁的聋哑人俞中良冲下车,手打着哆嗦。恍若梦中,他被拐走已经25年。他向老家方向望去,没看到老房子,数年前,那座房子在风雨中坍塌,新家在路的另一侧。俞中良和两个姐姐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注视着了近十秒。同是聋哑人的大姐用手语与弟弟俞中良交流,随后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俞中良低头望着头发已经稀疏斑白的老人,立刻向父亲跪下,一家四口相拥而泣。25年的亲情与思念尽在不言中,打动着在场每一个人。当年被拐时他14岁,现在已经高出父亲一头。
妈妈耳朵听不见,紧紧抓住俞中良的手。老人没见过这样大的架势,她不知道说什么,眼神殷切,又有些愧疚,抹着眼泪。25年前,妈妈原本带俞中良去上海看听力问题,从村里坐车到了嘉兴汽车站,她去上洗手间,出来后儿子不见了……她没文化,四周找了找,没看到儿子,哭着回家。也许因为急,她说成孩子在上海火车站不见了,丈夫一边骂她,一边叫上几个人去上海火车站找。而根据俞中良回忆,被拐的那天,他和妈妈坐了汽车,在汽车站那有一个公园,离火车站很近,妈妈还带他去公园玩了下,符合这个特征的,是嘉兴火车站。这一错过,就是25年。
为了欢迎俞中良回家,亲戚们一大早起来弄了20多道菜。俞中良不会想到,这么多年里,妈妈一直被人误解:弄丢儿子后,村里有人觉得是她故意弄丢的,“她又没去过上海”,这种误解至今没有消除……舅舅、爸爸几个人在上海找了三天,没有半点影子。“我们去问,去打听,也找派出所,我说我儿子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他们说要是他们听到哭啊叫啊,他们一定会发现的,可是我儿子不会说话啊!”
表哥听力也有残疾,上过聋哑学校,拉着他比划: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他迟疑了几秒,挠挠头,突然笑了:“你还打过我。”这是来到浙江寻亲的日子里他第一次笑。二姐说弟弟以前很调皮,很开朗的。小时候家里拿不出钱,没能让弟弟去上聋哑学校,爸爸就在河埠头做搬运工,养活家里三个孩子。
“叫我儿子去吃饭”,爸爸既像招呼,又像是在拜托大家。“我儿子要吃饭了”,就像我们每个人小时候,在外面玩,父母喊你回家吃饭一样,朴素而自然的爱。
俞中良坐在妈妈边上,有点不知所措。他站起来,举起碗,大姐、二姐和亲戚们跟着站了起来,仰头喝掉碗里的酒。他又给爸爸妈妈碗里夹菜,一只手托着,怕滴到桌上,又给其他亲戚夹菜。大姐疼他,把鸡肉往酱油碟里蘸了蘸,夹到他碗里……
俞中良向亲朋“讲述”着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当年与母亲走失之后,两个高壮的聋哑人出现在俞中良面前,告诉他妈妈在火车站,就把他带走了。他跟着到了火车站,却没有看到妈妈,两个聋哑人带他上了火车。后来,到了落脚点后,他被逼着去偷衣服。因为不服从,他经常挨打,至今左手和头上还留着疤,而且左眼也被打坏了,视力模糊。
随后他趁机逃跑,开始流浪。捡饮料瓶,擦皮鞋,一天赚4元钱,他把钱攒下来,因为要去找妈妈。有时候没钱了,看见运煤车就跳上去,到站后就下车找。每到一个地方,就去火车站和汽车站找——印象里,和妈妈分开的那天,就是在汽车站,而那个汽车站离火车站很近。直到一次,他跟朋友说,他记得家里稻谷一年收割两次,朋友跟他说“那是浙江吧”。
他拿着手机,找到浙江地图,他不识字不会写字,但手机是智能的,十一个地市的笔画,他只要在手机上照模照样画几笔,屏幕上就会跳出来,他再看字的形状辨识正确与否。然后去翻这些地方的美食图片,看着眼熟的,就截屏保存下来……就这样,他把支离破碎的记忆“固定”下来,带着这些记忆到了杭州寻求帮助。3月18日17时45分,俞中良的DNA数据和南湖区新丰镇一户俞姓人家的DNA数据符合亲权关系,他就这样找到了家人。
失散25年的儿子归来,父亲俞羊弟心情变好,待人接物显得很有精神。俞中良所日思夜想的家,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村家庭。俞中良有两个姐姐,大姐也是聋哑人,招了上门女婿;二姐嫁到了邻村。母亲张道宝患有较重的哮喘,床头放满了药,又因为摔伤而卧病在床。父亲俞羊弟在他回家一周后做了泌尿系统的手术。
回家的第十天,俞中良拿到了崭新的身份证,结束了25年的“黑户”生涯。他曾一直是个“隐形人”,没有身份证,不能办银行卡,也不用存钱。曾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流浪儿俞中良,如今发现自己很需要挣钱。拿到身份证的次日,他开始正式找工作。
二姐在镇上的工厂上班,略懂手语,便骑着电动车带着他四处奔波。二姐的一位聋哑人朋友在一个板材厂上班,考虑到他们交流方便,就过去询问。轰鸣的车间里,几名工人来围观,俞中良有些局促不安,主动尝试着将流水线上的包装盒取下,转身堆放起来。等了一会儿,负责人给二姐打来电话,因为种种缘故而谢绝了俞中良的入职申请。俞中良黯然离开。
他们又来到一个化工工厂门前,厂门口悬挂的红色条幅上赫然写着“大量招收工人”。负责人问俞中良之前是否做过,又担心他在工作中和同事有沟通障碍,也尚未拿到残疾证明,便说只能先试着做几天。
最后,二姐把俞中良带到了自己上班的加工厂,和负责人谈了许久,俞中良终于被留了下来,做技术含量最低的打包工作,每天视情况加班,工作8至12个小时,月收入约3000元。
“我要么还回西安吧,每年回家住一段时间。”工作一个月后,俞中良觉得工厂枯燥、缺少交流,他向家人表达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前在西安流浪时,他和五个经历相似的聋哑人结伴,白天一起玩耍,到了傍晚,就在各个广场摆摊,挺自在的。其中有两个聋哑人本来也已经寻亲成功,但在老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无法融入,还是又回去流浪。
“25年才找到家,不就是为了和亲人在一起,有个稳定的生活吗?现在去流浪,等50多岁了再回来,还是一无所有,到时候进厂也没人要。”虽然理解俞中良的心情,但是二姐并不赞同他重新回去过流浪的日子,“他的身份户口已经恢复了,还会划宅基地,到时候一起想办法凑钱帮他盖个他自己房子。可能的话,再帮他寻个合适的老婆。我们做姐姐的,也算是为这个苦命的弟弟做些事情。”
俞中良思来想去,决定不走了,因为“父母一天比一天老了”。后来又在杭州媒体记者的联系下,俞中良到杭城一家网红烧饼店当学徒。这家烧饼店老板白手起家,如今全款买房又买车。老板说:“俞中良学起来特别认真、卖力。”似乎未来可期。
然而原本约好两个月的学习时间,在一个月后噶然而止。7月8日,俞中良背着一张凉席乘坐高铁回到了嘉兴。“弟弟小时候被拐,又在颠沛流离中成长,本性善良,但性格敏感,缺少安全感,对外人有些提防。这次是烧饼店的员工跟他比划着开了个玩笑,他就不高兴做了。”特殊的成长经历,再加上表达缺陷,二姐开始意识到,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要求这个弟弟。
经历过工作的种种失败,俞中良也开始“自救”。他可以不远离家乡,但尝试把以往的生活经验带到此次此地的时空中。他托人从网购一批儿童玩具“流星雨”,晚上骑行20公里到嘉兴市区的一些小广场,向纳凉的市民售卖。
7月29日晚,嘉兴市区凌公塘路附近,俞中良手提一袋“流星雨”,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一面写着10元3个,一面印着网络支付的二维码。“流星雨”食指般大小,上面装有小彩灯和螺旋桨,通过橡皮筋可弹到十几米高处,下落时,彩灯映照着展开的塑料片螺旋桨徐徐落下,流星般划破夜幕。当很多“流星雨”一起纷纷抛向夜空时,美轮美奂,广场上响彻着孩子们的欢呼。
俞中良目前辗转到了一家有帮扶残疾人性质的工厂工作,若晚上不上夜班,还是会抽空在市区摆摊卖“流星雨”。他看着“流星雨”,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过往。“流星雨”,在天空里流浪、划过,大地却是他最终的归宿。
文章来源:中国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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