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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国|​ 靠背李家的“狮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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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7 10:44: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李先国
 

大概是一九八零年。经过许多年的打打闹闹,终于消停了两年。国家开始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靠背李家村民分成两组,一竞争就有了活力,干农活积极性高,收成好,队里有了余粮。“六零后”早期出生的一批已经成年,管事的大人们知道他们的过剩精力需要有一个发泄渠道,也不知道谁提议,过年的时候兴起了狮子灯。



我之前跟着父亲到赶洲上看过一回狮子灯。靠背李家在山坡上,往西是两条潭水河的支流冲击出来的平原。地势高看得远。我曾经对肖建平吹牛:

“鸭婆堰是怎么得名的你知道吗?你们这两条河之间的地形就像一只鸭婆,你们赶洲上就是鸭屁股。你湾里好,不错,但我们靠背李家是牧鸭人。你们不断地生蛋,我们只要弯腰一捡就好了。”

其实赶洲上常年遭受两边河流的冲击,尤其是修了何家桥后,一涨大水他们就担心被何家桥阻挡的大水回流冲垮他们家的房子。黑泥湾也有担心。浩浩荡荡,汪洋恣肆,波涛汹涌,气势磅礴,这些形容词一从老师口里出来我就想到了潭水河涨大水的情景。

而靠背李家因地势高却不用操心。还有一个好处,每年过年耍灯的时候,老远就能听到锣鼓声。站在湾门口,看见龙灯从新湾出来,到老屋,到洲上,到黑泥湾,到肖家园,到赶洲上,不仅一览无余,而且远远地看着龙灯迤逦而行,龙头高昂,三角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倍觉生动,有如看到了真龙。

可惜啊,有很多次,龙灯耍到赶洲上就打道回府了,他们不过双龙桥,把靠背李家看成另外一边天。我要看清龙的眼睛和触须,摸一下鳞片,掂一下龙把,或者数一下花灯队伍装扮了多少人物形象,有时候挨罗瞎子两烟斗,就得跑下山来,最多的是在黑泥湾看灯了。

这次却是在赶洲上。父亲带我看的狮子灯好像是祖哈肖家的,外公几兄弟和赶洲上几户姓肖的人家的祖先就是从那里搬来的。这个狮子灯是耍族人灯。赶洲上肖家比较独立,有大禾坪,所以他们在那里歇席。这样父亲和我才有时间赶去看看。看到一只大狮子,里面是两个人舞的,还有一只小狮子,就是一个人穿着一身黄色镶红边的衣服,举着一个小狮子头。



“是文狮。肯定还有另外一只。”父亲告诉我,“文狮主要演狮子得崽。”果然,不久另一只狮子出来了。原来是每家每户讨礼心去了。他们好像立马要走,被肖家人强行留住,坚持要供点心,如果不领情就是看不起他们一族人了。锣鼓歇了就极无聊,至少要等一个小时,很多人同父亲打招呼,当作亲戚要留下吃饭,父亲觉得不好意思,赶紧领着我回家。狮子如何得崽?这只能是留在我的想象中了。

听说自己湾里要兴狮子灯,我都跑去外公家说了好几回。已经进入腊月了。大人们有了这个想法就更忙碌了。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请来扎狮子的师傅是父亲的干爹,三角塘半边街的,姓刘。稍微有点胖。场地就放在我们家,饭也是我们家供了。他先把一根竹子刨开,削成枝条,扎出了许多部件。然后给了尺码叫母亲去三角塘定狮子的身子布,顺带买彩纸和一些剪刀等小工具,父亲就煮面糊和打下手。母亲回来见我总在问来问去,怕干扰他的思路,细竹签又危险,就叫我到外面玩去。好像一天就做好了。第二天不过是修饰修饰。做好的狮头先供在堂屋神堂前的桌子上,头圆口方,眼睛有扣住的中碗那么大,威风凛凛,视线可能真能越过双龙桥看到鸭婆堰。

突然有一天湾里多了一个老头,陪他来的是三角塘的廖月秋。据说老头是西岭的。请他们来是教武术。原来我们兴的是“武狮”:一只狮子带一只会武术的队伍。一些人跟着老头学拳,另一些人学兵器。谭春国学大刀,这是最长的兵器,后来才知道就是《三国演义》里关羽用的青龙偃月刀。国佑哥学双刀,我以为是模仿《水浒》里的武松,父亲说还是有区别。谭秋国学挡扒,我到现在还没看过哪一本书提到,哪一场电影展现过这么笨重的兵器,绝没有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轻巧。还有四根棍子,跟少林寺十三棍僧的武器差不多,国仁哥好像学了这个。现在想来学习的人中最年轻的是国宝哥和承松满,都是1966年出生的,比我长5岁。我终于有一些明白大人们的安排了。可是当时我哪能接受得了呢,居然没有安排我学一样!

那老头教的时候还不让其他人看,生怕绝招外传。我跟着谭夏国单独练拳时偷学了几招,因为他曾经跟我小学同学。后来比划着给起哄的舅舅看,外公用了一个我从没听到的“溢美”之词:“花拳绣腿!”

大年初一晚上狮子灯就出行了。首站选的是石灰窑,三角塘太大,下液洞太远,同大队的就剩下石灰窑好出行了。目的地是南背岭李家,那是靠背李家合谱的族人。时间长了我也记不清了,但石灰窑我是跟着去过的。一面旗帜,一盏灯笼,一只狮子,一套响器。其实响器也没买全。当当(小铜锣)就是借我们家祖传的。父亲吹唢呐,唢呐也是他自备的。还有几个空手的人准备轮流接替。队伍翻过唐家山就到了石灰窑。

锣鼓狮子在石灰窑村里转了一圈,回到姑妈所在的正厅屋。狮子正舞得酣,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喔哦——”

我后来明白这个叫打断,也可能是打赞,就是说一些恭喜的吉利话。我曾经在六公公家看他训练两个儿子,训着训着就动了脾气。这么多年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两个叔叔毕竟没读什么书,要自编一些段子确实很难。楠叔小,更加不能帮六公公编一些段子。

锣鼓听到“喔哦”就停下来,这是十二公公要打断,只听到他念念有词:

狮子来又来得忙,

来到主家好屋场。

自从我黄狮恭贺后,

幸福生活万年长嗷

听到他拖长声音“嗷”一声,堂哥的鼓点又敲起来,其他响器也跟着抢进来。不一会儿十二公公又喊“喔哦”——

锣鼓打起响沉沉,

特来恭贺幸福村。

你门前栽的是摇钱树,

你屋里藏的是聚宝盆。

老人健康又长寿,

年轻人有本事样样行。

夫妻勤劳把家发,

儿女个个读书上北京嗷——

好多年没有看到“狮子打”,石灰窑的人可能也没想到应和。但是他们更想看热闹。突然听到一个人也“喔哦”起来:

狮子舞起口呆呆,

人灯站两排,

放落狮子莫要舞,

背张桌子来飘舞台嗷——

这有挑衅的意味,考验狮子灯能不能耍武打。但这中下怀,叔叔和堂兄们刚好把他们一个月所学刀枪剑戟、拳腿棍法全部演示了一遍。



但是,石灰窑的人又打断了一次,强调他们要看飘舞台。这可是叔叔和堂兄们都没有正经训练过的。石灰窑的人搬出桌子,甚至比划示范起来。承松满和谭夏国一看,动作简单,难度不大。那时他们都已长大,撑一下桌面跨过去轻而易举。武满身高有一米八,他硬是直接蹦了过去。一旁看着的承云满也上去跟着玩了几种“飘”法。本来在舞狮子屁股的明生哥,虽然个子不高,看到他们玩得起劲,也去凑了几把。他们后来还在两张叠起来的桌子上玩倒立,过桥。全套玩下来,已经凌晨23点钟了。年长的几个执意把队伍拉了回来。

我虽然没有学过“狮子打”,但练武的观念在头脑中留了下来。

一上初中刚好碰到《少林寺》风靡全球,常宁二中又组织我们看过《少林小子》。城里的大街小巷里继《上海滩》后又是《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风行。初中二年级时莫玉峰听说我来自三角塘,那是他老爸做过区长的地方,也是他老爸把烟蒂把扔给他的地方,有一段时间喜欢找我玩。第二节课间操后,他要去宿舍楼后的空地上抽一根烟,然后教我徒手砍红砖。他还教我在受伤的掌根涂红花油。许多红砖并没有烧老,架起来我最多可以砍三块。他的个子比我高,手掌比我小,甚至比许多人都小。看过汪曾祺的《陈小手》后我就总是笑称他“莫小手”。我又不抽烟,后来他找到了烟友就再不教我了徒手砍红砖了。

当我在新华书店里看到一本《少林功夫》后,果断买了下来,因为莫玉峰教的硬功夫在那书里就有。但那会儿全国流行已经转向气功。所以我对书里的气功更感兴趣。学校已经开始要求夏天每天中午要午睡。睡觉的时候,我就侧身如弓,舌抵上腭,呼吸均匀,气沉丹田。意念集中,很快就睡着了。

我真感觉了腹部肚脐眼下有一团热气,这使我更加相信自己有可能成为像霍元甲一样无师自通的气功大师。其他同学很难入睡,吵吵嚷嚷,有一天招来了陈校长。我的铺位紧邻门口,他进来的身影倒是晃开了我的眼皮。四目相对,他把我当作最调皮的训了一顿。我虽然目瞪口呆,但书上说练气功要心平气和,误解就误解吧,我也不放在心上。其实他比当年在山下大宿舍里王校长做政教主任时的表现已经温和得多了。那时,寝室里熄灯后好多同学违禁点蜡烛。王主任埋伏在门边,一看到灯亮了,立马冲进去,把睡上铺的初91班的同学连人带被拽了下来。我此后在常宁二中六年从来不敢在宿舍点蜡烛。

高一的时候,一下子扩招了很多,六个班,每个班都有6,70个,很多新面孔也是大家相互的谈资。有一个同学的手臂像莲藕,大家都说他是哪吒再世。我关注的是廖智恒,面孔英气勃发,身材非常健美,有一天趁着月光他在操场主席台上练拳。初中有个满脸酒痣的高个子同学要教我练长拳,我借口功课忙拒绝了。现在看到别人打得一手好拳又动心了。

进入高二就跟郭建宇照着一本青年体育大全自学长拳。本来在宿舍前的空地上,但太吵,熄灯后又怕影响大家,于是找到前面四层教工宿舍的楼顶。快要学完的时候,后来教我高三英语的唐老师跑上来制止了我们。楼板没有隔热层,一跺脚,他们家的屋顶的石灰纷纷往下掉。后来跟务真在他们家宿舍楼旁小房子弄到一小房间。晚上我们做哑铃操。哐击哐击,11点的时候夜深人静,声音再怎么注意都隐瞒不了。教过初三语文的周老师就在二楼上探出身子喊:“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搞什么名堂?”于是乖乖地跟务真熄灯睡觉。

大学里加入了武协,会员证前几天还翻出来看过。真是啼笑皆非。体育课的长拳我考了满分,太极拳好像也是班级第二名,高个子体育老师说我没有第一名的云峰兄柔软。云峰兄也是个老烟鬼,打起太极拳来与其说是绵柔,不如说是用不上劲,可见这些套路都是表演性的。87级的蒋平毕业的时候把武协会长的位子传给了88级的曾越华。曾越华来自武术之乡新化,他着力要培养我当会长。我一会儿借口要考六级,一会儿借口要学吉他,总想逃避他的艰苦训练,因为觉得自己不能承担会长的重任。但是他不放弃,总是鼓励我,并且教我练习比较时髦的拳击。在一次实训后他只好放弃了:那次我跟一个从来没训练过的小个子比赛,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跟人打过真架,自学“武功”都是往强身健体方面考虑。



2016年春节,湾里的年轻人又兴起了狮子灯,可惜没有准备武术节目。30年计生国策,没有“六零后”那么多年轻人啊!父亲67岁了,躲不过央求,领着一帮年轻人敲响器。我们兄弟要赶着给大姑妈拜年,也把他从人群里叫走了。谁知道,那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靠背李家的“狮子打”了。



李先国,男,文学博士,教授,湖南省常宁市人,1971年出生。现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教授。在《文学评论》等海内外各级刊物发表论文40余篇,完成省级课题2项,正主持省级重点课题1项,出版《化俗从雅文学观的建立——朱自清与西方文艺思想关系研究》《批评想象的理论与实践》《徐懋庸评传》《越地现代文学理论研究》专著4部,获得市级科研成果奖4项。目前主要从事《徐懋庸年谱》研究以及媒介文化批评、视听传播文化研究。

 出     品|《常宁作家》微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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